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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一向是中国学生主要的留学国家,从教育部国际文教处(2013)的留学统计中,可以看出过去十年间,每年赴美的学生数约占出国留学生总数的一半;2001年的九一一事件使留美的学生比例略降,但学生数仍不在少数。虽然以上的数据无法显示出在美国学各类艺术的详细学生数目,但是每年经由留学或游学管道,在美国各高等教育学府或专业学校进修的中国学生数量一定颇为可观。 「为什么会选择美国?」是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它应该包括了社会价值、方便性、消费能力、文化接纳程度……等等多方面的因素,本文将这些因素隐喻成一种「信仰」的态度— 进香与取经— 来解释不同层面的「美国经验」。

文:王士樵(转自美育杂志)

记得大学时代,同学们谈起将来的梦想,除了各个都要成为艺术家的野心一致之外,想要发展的方向、想去的地方、想扮演的角色都很不同。我们都相信理想可能会实现;许多同学已积极地准备外国语言,为个人的目标储备能量。很多同学当时不可一世,认为「前进纽约、舍我其谁?」虽然英文能力是罩门,仍勇敢地只身赴美闯荡多年,结果,大艺术家没当成,却因兴趣与学习之便,学习到了艺术美术方面的知识。回国之后,常会有朋友或学生询问留美的种种经验,我总是回忆起当年未做好「留学功课」,只是道听涂说便贸然出国所遇到的许多窘境。现在各种资讯网路很发达,资料取得容易,使得留学功课变得轻松,但是,一些关键的认知价值,仍只有过来人才略知一二。

一、去哪里?
美国的美术发展主要以纽约与洛杉矶为中心,区分为东西两大板块,另外有位于中部的芝加哥,是略小于东西岸的另一个中心。
东岸板块北自波士顿、纽约、南至费城、巴尔的摩,是美国政治、经济、文化的起源地,亦是学院美术发展的起始,十九世纪中叶,长春藤盟校开始将美术纳入大学课程( Minor, 1994),并发展出三种类型的课程:
哈佛大学强调艺术创作与艺术史兼备;
耶鲁大学成立第一所大学美术馆(1831)并以艺术创作为课程重心;
普林斯顿大学则着重艺术史研究(Efland, 1990)
从此以后的百年间,美国各大学的美术课程便循着以上三个类型分别发展。纽约在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取代巴黎成为世界艺术之都,汇集了当代艺术创作的丰沛资源,该地许多美术学校既有传统声誉又有前卫特色,吸引了世界各地无数的艺术寻梦者,邻近的大城也受纽约影响,新旧艺术并行发展。
西岸的板块以加州为主,有旧金山与洛杉矶两个大都会区,这里是美国人的「新大陆(New Land)」且是电影、娱乐事业以及高科技研究的重镇,新艺术与外来文化的接受力很强,近年来在应用艺术与视觉多媒体产业的高度发展,使得这地区的艺术活动相当兴盛,而且走在时代的前端。加州是亚裔移民的最爱,间接地成为亚洲学生选择留学地的考量因素之一。
第二次大战期间德国包豪斯健将Moholy-Nagy将全套教育理念移植到芝加哥(Funk, 1990),使得伊利诺州与临近数州的艺术学院与大学美术系多少承袭了包浩斯课程架构,由于有严谨的训练,这些学校的毕业生(尤其是战后第一代)在美国各地大学任教的数量非常多,这个传统至今仍在,几乎成为票房保证。中部的学校多座落于地方性的政治或经济中心,城市的格局与文化风貌有较多的差异,不像东西岸的大城彼此有文化上的裙带关系。
有一些学校虽然没有归属在以上三板块中,但是它们各自发展出的学术特色,也非常有吸引力,只是学校落点不在大都会区,少了地理环境的优势。最新的US News美术研究所排前十名的学校,其地理位置大致分布在东岸四所、西岸三所与中部三所,符合上述的分类。 US News的排名乃根据美术科系或艺术学校之行政主管们的印象,由于没有学术研究基础,算是一种顾客取向(consumer-oriented)的民意调查,仅能供做概念式的参考。
美国的大学数量非常多,教育部列有承认学校清单,然而此清单无法解释列名学校的美术系所是否健全,美国人自己也有同样的困扰,于是大部分学校与系所定期委托「全国美术与设计学校联盟(National Association of Schools of Art and Design, NASAD)」做学程评鉴(program evaluation)。评鉴内容包括课程、师资、设备、行政管理与师生满意度等等,学校要在期限内改善缺点,否则被评定为不及格会影响到未来几年的招生与学生的水准。以上分析可知,对我国人而言,有公信力的美国美术系所应是国际文教处的学校名单与NASAD合格学校的交集。

二、学什么?
美术的主修领域一般分有:创作、美术史与美术教育三大类。此三类在全美各地的研究所数量,根据调查约是:美术创作,二百三十五所;美术史,一百三十八所;以及美术教育,一百二十四所。
另外有艺术批评、艺术治疗、艺术管理……等专业主修,依学校特性归属于上述三类或是其他特性接近的系院。美国的艺术科系为了适应大学的学术格局,将主修领域分得非常专业且有完整的课程,以便与其他科系平起平坐。譬如,在我国美术系的西画组可以涵盖一切与西方美术有关的课程,在美国任何一个基本规模的美术系,至少会提供素描、绘画、雕塑、陶艺与版画等五种主修,如果学校有更多元的专业师资,便会规划更多的主修领域;学生通常在研究所入学时,就明确锁定自己将专攻的领域,课程辅导老师(advisor)也会根据个别学生的需求,建议修课的顺序与内容。
美国的研究生学院全是申请入学,其遴选学生的主要依据是「作品集」— 展现申请人学习意志与学术实力的档案夹。若作品集脱颖而出,评选委员会进一步详读推荐信或与申请人通话,甚至安排面谈,以确保申请人与本系是否有共识,也就是试探彼此是否「来电(connected)」。外国学生在入学前很难有面谈机会,完全靠作品集的水准代言。
在学位授予方面,由于美国没有一个统一标准,其学位名称与修业内容差异极大,即使具有相当公信力的大学美术联盟(College Art Association, CAA)或NASAD等组织,也只能提供大原则的规范。就学位的「学力」衡量,可区分为:
1. 学分型硕士学位:修毕学分(一至二年,30-36个学期学分或45个学季学分),通过检定,即得学位。例如:艺术硕士(MA — Master of Arts,主修创作);美术教育硕士(有MA; MS — Master of Science;M.Ed. — Master of Education,以取得教师资格为主)。
2. 研究型硕士学位:除了有前项的修业规定之外,还要提论文并通过口试,这类学程通常会有博士班课程供作升学发展。例如:美术史、美术教育或其他艺术学科领域所提供的硕士学程,其学位名称与前项类似。
3. 美术创作硕士(MFA — Master of Fine Arts):是美国大学界授予创作类的最终或最高学位(terminal degree),其毕业学分数大约是一般硕士学位的两倍,相当于博士班学程,要求的学、术科课程有一定的比重,其目的在培养「专家级」的创作者。取得MFA的同学在应征大学教职时,与博士同级,能以助理教授资格受聘。 MFA学位成为公认的最高学位乃源于一九五九年的「中西区大学美术会议(Midwest College Art Conference)」,当时有精彩的学术定位辩论,最后基于美术创作的技术取向特质,选择了这个学位名称,一直沿用到今日。
4. 博士学位:分有哲学博士(Ph.D. — Doctor of Philosophy)以及教育博士(Ed.D. — Doctor of Education)。这两种学位都有份量可观的研究法、理论及主修领域等课程,最大的不同在于博士论文的写作形式与钻研的议题— Ed.D.是教育类的专属学位,研究范围着重在教育的实务与应用层面;Ph.D.研究的范围着重在提出新的观念(观点)或新的发现(发明),简言之,取得哲学博士就要成一家之言。最近几年,有少数学校开设以跨领域为主的「艺术博士」课程,体制尚未成熟,目前仍无法评估其定位。

三、怎么学?
有一位去年赴美进入MFA学程的朋友写E-Mail回来纳闷地问说,研究所的老师都没有「教」什么,只是让同学们自由地创作,显然他尚未将自己调适成美国的研究生,这应是习惯于「老师教学生跟」的中国学生共同的问题— 一个形式化上课的刻板概念。
美国大学美术系的老师除了在基础课程有既定的教学进度外,在进阶课程通常是扮演咨询者的角色,意即,老师只在学生需要时提供协助,其余时间学生要主动学习,自己发现并解决有意义的学术问题。虽然美术学、术科的性质不同,课程内容差异颇大,但教学理念很接近,都在培养学生治学的基础与专业知识应用的能力。学生在研究所进修,既然是比大学教育更进阶,老师的协助当然更处于被动,通常只是观念上与知识上的交流,重点在启发学生寻找符合自己特质的学术问题,在术科创作上即是探讨作品「本质」的问题。
亚洲留学生在MFA学程中,通常有技术能力上的优势,老师与同学反而会挑战他们在创作理念上的深度与广度问题,促使他们由多元的角度思考艺术的价值。
与我同期的朋友到美国主修美术史,一开始就接受到让自己震撼的教育:先是每周上百页的预读功课,再来是上课听讲消化不良,最后是永远迟交的报告。挫折之余无处抱怨,只好怪以前上美术系的课太轻松,不知学问为何物。
主修美术类学科,除了要克服语言的压力之外,还要融入西方人阅读与思考的节奏,尤其要重视思路的逻辑与架构,此乃是学术训练的基础,这个态度就是所谓的「科学精神」。我曾与美国大一的学生谈如何应付学校的功课,他们每周在通识与美术史的阅读份量非常可观,老师们就是用科学的方法建立他们的知识体系,面对这些功课,已开窍的人甘之如饴,未开窍的人则怨声载道。
我们亚洲学生一向以为做学问就是要拼命地「吞」书,不论懂多少,总觉得写出来的东西要洋洋洒洒、富丽堂皇才够份量,美国学者比较倾向精准的用词与完整的表达,篇幅长短并非衡量学术能力的重点。
不同背景的学校散发着不同的风格与气质。不知内情的人常会以学校排名当成选校指标,其实,学校的质性是否适合自己的发展,才是需要考虑的。举例来说,一个以「抽象表现」风格为主体的教师群,大概不会收一个热爱古典写实技法的学生,因为学校的课程与资源都无法满足该生的需求,如果此学生的入学申请被拒绝,不是他的水准有问题而是校方的自知之明。有一位芝加哥艺术学院(The School of the Art Institute of Chicago)的老师曾说,该校在「时间艺术系(Time Art)」成立的第二年,刻意收一批完全没有美术背景的学生,做一个教育实验,比较科班与非科班出身的研究生在新形式的创作学习上,有何不同的表现。如果当年一位已很成熟的创作者冲着芝加哥艺术学院是年度排名第一的招牌申请该系,必定失望而回。
很多在纽约学艺术的人认为纽约就是艺术世界的全部,所以一定要住在市中心,即使生活空间与经济皆不充裕,也不愿迁往郊区更遑论住到其他城市。纽约的确有非常特殊的魅力,在任何一条街上行走都会经验到许多「从前没见过,别处遇不到」的人、事、物,难怪我的朋友与一群人狼狈地住在伸手皆碰壁的小房间里,却很享受他们的艺术家生活。另一位画家朋友则得意自己能够在旧金山落脚,他认为住在那里形式上是美国,生活形态上却可以很中国,既可以圆美国梦又可以处在华人的世界,真是两全其美。

四、做什么?
就精神面而言,在国外求学是一种抽离的经验。从熟悉的环境与母文化中跳脱至陌生的世界,人的触角与细胞会因此变得比较敏锐,是重整自我的契机,很多人仰赖「出国充电」,以求新求变就是这个道理。在抽离的过程中,人一方面在适应新环境,是「迎」的动作;一方面也在反刍原有的、随身而来的旧东西,是「送」的动作,如此一迎一送便营造出新的态度与价值观。在这新旧转换之际,人的判断力与意志力是重要关键,结果,有人选择全面革新;有人选择旧瓶装新酒;也有人选择只换标签。此引喻呼应了本文标题「进香」与「取经」的不同,有着劲道的区别。
就生活面而言,留学是难得的人生体验。在美国的大学城中总会有以下景象:同一个国家来的留学生,除了上学时间是用美国方式,其余时间都与自己同胞聚在一起,说本国话,吃本国菜,甚至看本国的影片。 「物以类聚,人依族聚」是常情,不过也有人不乐此道,笔者便是一例。我就学的系所几乎没有华人,整天与美国老师、同学混在一起,这些朋友无形中传递出许多属于他们的文化性格,我也释放出「中国精神」回馈。此种「中国精神」的交朋友方式有不错的回响,我接待家庭中的爸爸就不只一次感慨地说,他在美国土生土长五十多年,但是真正让他窝心的好朋友竟都是中国人。他送给我的离别礼物,是架着他的四人座飞机到芝加哥上空盘旋一圈,然后飞到一处只有飞机能到的餐厅大吃一顿。
就眼界而言,留学是培养个人宏观气度的好机会。在美国的课堂上,可以参与真正的校园民主– 学生与老师都尊重彼此的权力与义务。有一次作品评鉴,老师试着想像并解读作者的表达意图,这位作者仁兄不给面子,一概否认老师所言,强调他的作品不可以如此被检验,结果引起全班一场艺术本质的激辩,下课时大家意犹未尽,相约酒吧再续,结果,老师也出现在酒吧,大伙儿饮酒狂欢根本忘了先前的尴尬。
这堂课是在沟通不同的评赏观点,老师与学生的言论有着相同的份量,因此大家都能拿捏语气的尺度,而没有情绪性攻击。在美国接触到的人、事、物总是和自己家乡不一样,可以增广见闻;我刚到纽约时,曾经将曼哈顿的摩天高楼比喻为人造的文明大峡谷,既丰富又充满挑战,自己则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误闯入纽约大峡谷的无名小鸟,迷失却又留恋在其中。这种心情后来一直伴随我到处旅行,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便有游遍它的渴望,我的生命情调就在一段段的旅途中,产生有趣的化学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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